澳门治疗白癜风最好的医院 http://pf.39.net/bdfyy/bdfal/230919/z6fnx8c.html 30年前,年近九旬的施蛰存先生,被提名第二届上海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。得此消息,他多次致信所在的华东师范大学领导,请他们转告评委会,把这项荣誉颁给年轻些的学者更好。
当然,这是无法推却的。颁奖后,传记作家李辉写信给他,说这个奖彰显了他身处逆境时的创造成果,体现了智慧的价值,展露了一个真正文人的存在价值。施蛰存复信表示,“此言深得吾心”。
十年后,即将百岁的施蛰存告别了这个世界。身后留下的,是同事背地里惯称的“施才子”,是老友口中的“悠游自在的大少爷”,是大众心目中学贯中西的“大教授”。
这是一位执拗的智者。上世纪30年代,不到30岁的施蛰存已是新感觉派作家中的翘楚,主编的《现代》杂志也是风生水起,突然因为向青年推荐读《庄子》和《文选》,得了“洋场恶少”之名,再加上时局的变化,年纪轻轻便全面转向课堂。用他后来的话说,“我的创作生命早已在年结束了。”不过,如果只是隐于书斋,便不是施蛰存了。他的生活坎坷不断,但他的趣味更层出不穷。不做出版,便去教书;不做翻译,就去研读古文;不写文章,就去抄碑帖。就如他晚年所言,他的性格如棉花般倔强,受到外力挤压时,就收缩起来,一旦压力消减,便重新舒展。
施蛰存曾戏言,他一辈子开了四扇窗,分别是“东窗”研古文、“南窗”写小说、“西窗”做翻译和“北窗”收碑帖。后人算了算,发现他至少遗漏了两扇窗:编辑和教书。他30岁患黄疸、40岁得伤寒、50岁生痢疾、80岁发现直肠癌,最终执拗地活到将近百岁,也活出了他早就主张的文学家的方向——通才。
晚年的施蛰存,最爱回忆的除了童年生活的上海松江,更有抗战时远走云南的山水故人。年,他在昆明翠湖边,曾吟得一首诗,冥冥中仿佛成了他漫长人生的谶语:“斜阳高柳静生烟,鱼跃鸦翻各一天。万水千山来小坐,此身何处不是缘。”
95岁时,有人问他人生的意义。施蛰存微微一笑,说:“谈不上什么意义,不过是顺天命、活下去,完成一个角色。”
在施蛰存先生远行20周年之际,不妨回头看看,他完成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角色。
晚年施蛰存??沈建中摄
大师档案
施蛰存:年生,浙江杭州人,学名德普、名舍、字蛰存、号北山,笔名施青萍、安华等。8岁随父母迁居上海松江,就读之江大学、上海大学等。年开始办书店、编书刊,主编《现代》杂志。年起,先后在厦门大学、暨南大学等执教。年后,长期担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,集文学家、翻译家、教育家、学者于一身,年获第二届上海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。年逝于上海。
访谈嘉宾
王兴康:年生,编审,施蛰存的研究生,曾任上海古籍出版社社长、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长。
张文江:年生,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、博导,施蛰存的研究生,著有《钱锺书传》《管锥编读解》、《古典学术讲要》等。
沈建中:年生,长期在银行工作,施蛰存晚年学术助手,编撰出版了《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》《北山楼金石遗迹》(三卷本)等。
施守珪:年生,施蛰存长孙,先后在上海书店、海南出版社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工作。
晚年施蛰存??沈建中摄
眼神:“不死就是胜利”
高渊:说到施蛰存先生,在很多人的脑海中是这样一幅画面:戴着助听器,穿着一袭睡袍,坐在起居室、书房、卧室三合一的房间窗前,神态悠闲地注视着前方。你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?
王兴康:施先生晚年敞开家门,接待八方来客,不少访客惊叹,90多岁的老人还有这么炯炯的眼神。
他临终前一天,医院,当时他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。我进门没一会他就醒了,睁开眼睛看着我,依然有神。他晚年耳朵不好,但眼睛始终是好的。他盯着我看,因为戴着呼吸面罩没法说话,就不断跟我点头。我知道,这是他在与我告别,也在叮嘱曾关照的家事。我马上说,施先生,您放心,您交办的事我会办好的。
高渊:有神的目光背后,是依然清晰的大脑。
王兴康:对,即便到了最后一刻,他的脑子也是清楚的。在他去世前一年,复旦大学一位教授来访,施先生跟他探讨一个金石方面的学术问题:汉代官僚过世后带进墓里的大印,是真印还是仿制品?我记得他坚持己见,毫不让步。
高渊:第一次见到施先生是什么时候?
王兴康:那还是在大学本科时期。我是年考进华东师大中文系的,那时候学校的学术氛围很浓,每逢大的节日,都会有名教授做讲座。我听过一次施先生讲的汉乐府,没有讲稿,只带了一张纸,上面可能写了提纲,很多资料他都是信手拈来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本科毕业时,我打算报考施先生的研究生,在同学的引荐下,去了一趟施先生的家。我问他应该怎么准备考试,他说考我的研究生不用准备,你准备了也没用。
高渊:后来具体考了什么?
王兴康:施先生出的专业考卷很有特色,一共50道简答题,基本都是名词解释,错一题扣2分。这确实没法准备,他要考的就是基本功。
高渊:在不少人的记忆中,上世纪80年代初,施先生夫妇住在愚园路一个小楼的二楼亭子间,他坐在抽水马桶盖上会客。你去见他时,是这样吗?
王兴康:我第一次去施先生家,他就是坐在抽水马桶上跟我谈话的。房子一共三层,以前都是他家承租的,后来房子逐渐被挤占,“文革”中他们夫妇先在三楼晒台搭个小板屋生活,后来搬到了二楼亭子间。房间太小,里面的抽水马桶只能当凳子坐。
等我们研究生入学半年后,我和文江一起去向施先生拜年时,二层朝南的房间已经还给他了,他再也不用坐在抽水马桶上见客了。
高渊:到了年春天,施先生查出了直肠癌,对你们的学业影响大吗?
王兴康:应该说影响很大。施先生给我们上了半年的课,主要讲的是《论语》,然后他就住院动手术了,术后还要休养。但也正因如此,施先生对我们的教诲不仅在学术上,更多还是在为人上。
医院,他在车上说现在这个毛病怎么这么多,语气很平静。在医院里,施先生问医生,我这一刀下去可以活几年,如果能活5年就动一刀,活不到就不动了。医生说,这没办法跟你讲的,施先生听了哈哈一笑。
高渊:在你们眼中,他是一个豁达的人?
王兴康:他热爱生活,更看淡了生死。他往来的信件很多,生病后,他让我代拟一封信,大意是我是施蛰存的学生,最近老师生病了,他身体好了会再和你联系。我起草了初稿,他改好后让我抄了十几封,没有一点惊慌失措。
医院后,有一位病友是翻译家周煦良教授,他有许多原版的英文杂志。施先生去看望他时,看到这些杂志如获至宝,连忙搬了不少到自己病房,大大地饱了眼福。
沈建中:施先生曾跟我说起,医院体检,医院正大兴土木,一名小护士推着轮椅送他到另一幢楼做检查,不小心摔了一跤,整个轮椅翻身,把他摔得满脸是血。小护士见状大哭,施先生慢慢爬起来,用手抹抹脸,先去安慰她。
他95岁时,一天半夜不慎跌破了头,流了不少血。家人让他住院检查,先生却不愿意,等我上门时,还叫我为他拍照留念。
张文江:施先生的老朋友傅雷,在“文革”中含冤自尽。他甚为惋惜,说老傅怎么就想不开呢?施先生住在愚园路,傅雷住在江苏路,两家转个弯就到。在上世纪50年代,师母和傅雷夫人都被居委会动员去办托儿所,每天在一起。施先生有句话,常常被人引用:“不死就是胜利。”即使处在非常艰难的环境下,他依然没放弃对未来的信心。
我们作为施先生的学生,感受他以豁达的态度对待人生。如果要加上修饰语,是骨子里的豁达;再进一步可以说是通透,如果还要加上修饰语,那就是极度通透。
愚园路上“北山楼”一角??沈建中摄
南窗:“让我的那些新感觉小说安息吧”
高渊:对于施先生的文学和学术生涯,他自己曾用开了四扇窗来概括。但外界流传的“四窗”之说,有两个版本。一种是“东窗”指新文学创作,“南窗”指古典文学研究,“西窗”指外国文学翻译,“北窗”指金石碑版考释,另一种则把“东窗”和“南窗”易位。对此,你怎么看?
张文江:我理解先生的原意,“东窗”和“西窗”是中国包括东方和西洋的对比,“南窗”为创作性的发散,也暗指南方人;“北窗”为金石研究,也象征冷门。所以,“东窗”应该是古典文学研究,“南窗”则是文学创作。
前一种说法虽有误读,但似乎也不必纠正。当年《北山谈艺录》印行时,最初样书的封面上,将先生名字中的“蛰”误印为“蜇”,出版者大惊道歉,立即重印封面。先生却不以为意,觉得太浪费了。名字写错都无妨,“四窗”本来就带有戏言的成分,误传又有什么要紧?我想以施先生的豁达,或当一笑置之。
高渊:如果根据时间顺序排列,应该“南窗”开得最早,东西两窗次之,“北窗”开得最晚?
张文江:施先生曾说,他一般在10年左右的时间里,集中精力从事一方面的工作,20年代基本在学校求学,30年代主要是新文学创作和做编辑,40年代从事古典文学的研究和教学,50年代大部分时间在翻译外国作品,60年代的兴趣转向治金石、藏碑拓,70年代在研究诗词之学,80年代主要是编书、写杂文,90年代做总结工作。
在施先生晚年,除了不再写小说和翻译,其他的窗都开着。
高渊:上世纪80年代,又有出版社编了一本《新感觉派小说选》,施先生的《梅雨之夕》《将军底头》《石秀》等8篇小说入选,将他的“南窗”又翻了出来。对此,施先生高兴吗?
张文江:施先生的这些作品,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绕不过去的一环,被重新翻出来后引起不小的